人生况味

　　关于味道，许是已近中年，近来感觉愈发有了依赖，且这种依赖如同不舍抛弃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物件，充满了怀旧般的喜欢。

一

　　我对拌凉菜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，细究起来，恐要追溯到年少时候。在家里排行中，我上有兄长、下有姊妹，且妹妹要小我四岁光景，因而，常常跟在母亲身后、盯着母亲做一大家子饭菜的那一个，自然便是我了。母亲做菜间隙，少不得夹一两筷子在锅里翻滚着的肉丁或拌好的凉菜让我解馋，久而久之，我对品菜倒是上心了，且偶尔也打打下手。
　　记忆中最早的一次做菜如今仍有印象。父亲招待一位来访的朋友，使唤我去街上买些凉菜，急于在大人面前显摆的我，在厨房里自告奋勇捯饬了很久，终于做成了一盘炒土豆丝和一盘凉拌黄瓜。待我将两盘菜端到桌上时，父亲显然吃了一惊，随后便在他的朋友面前大大夸奖了我。自此，我对做菜有了兴趣，尤其是凉拌小菜，以至于一晃几十年过去，我的刀工愈发见长，对味道更加有品。到如今，每去朋友家，便有人举荐，来，来，来，先给大家拌一盘凉菜，品尝一下味道。这时的味道，其实不仅仅有味觉上的诱惑，更多的是在已削了皮、嫩绿得要出水的滚刀黄瓜条上，在一拍即碎的蒜末里，在掺着三两段朝天椒的炝锅油里，一道道工序、一份份心思，到最后装盘上桌，已迷惑了一众的眼，待到真真入口细品，才知凉菜之于品者，其实包含太多，岂是某一道菜所能述说的。于是乎，做菜的人愈加沉于诸如对菜色、刀工、调味、搭配等诸多工序的精雕细琢，吃的人则愈加迷于对味觉的享受。
　　细思一下，味道之于人，倒是有些缠绵的情绪掺杂其中，日子久了，竟生出不舍。朋友三番而来，在我看来，大多是冲着味道而来。岁月沉浮，故事老旧，唯味道恒久弥香，让人沉浸于过往中，慢慢斟酌。

二

　　饺子是我偏喜爱的食物，说到原因，竟有些心酸包在其中。打记事起，家里光景一般，想吃一顿饺子，简直是一件奢侈的事，所以，每至过年，母亲在案板上的剁肉声便成了我们最想听的曲子。兄妹三人，眼巴巴地盯着母亲做羊肉胡萝卜馅饺子的整个过程，等到母亲将捏好的饺子、擀好的面片渐次下到锅里，带有浓浓北方味道的饺子面片汤便做好了。说到味道实在是鲜美，以至于如今每次回到家里，母亲一个劲询问我喜欢吃什么的时候，我总是要说到饺子面片汤。母亲则总是会从冰箱里抖擞出羊肉和胡萝卜，不多时，便会做出一锅飘着香菜段的饺子面片汤。
　　这样的味道，多少年过去了，一样的馋人。回去探望母亲的日子一年到头实在是屈指可数，以至于母亲总在我面前唠叨，下次回来前，想吃啥提前打电话，好让她有所准备。这样的话，常常让我眼泪止不住湿了眼眶。母亲渐渐老去，守候儿女的心却从未改变，想已近中年的我，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，到底是给予母亲的陪伴少之又少，甚至让老母亲觉得唯有她做的饺子面片汤能勾起儿女对她的回望。
　　罢了，罢了，成家以后，尽管我多次尝试做饺子，却无法做出同母亲一样的味道。仔细思想，母亲做的饺子或者饺子面片汤早已浸满了岁月的味道、思念儿女的亲情，于我，哪里能及得上！

三

　　矿区街角有一位卖肉夹馍的夫妻，冬去春来，一晃已10多年过去，细数一下，我的孩子上幼儿园时候便成为他们的吃客，而今，孩子已上大学，仍旧是他们的食客。
　　前几天，我路过街角时遇见了他们，一眼望去，黝黑的肤色、满脸的皱纹、微驼的背，在炉火和夕阳的映衬下，越发显得苍老。男的忙着剁肉末，女的则不停地翻滚着热腾腾的火烧。看着他们忙碌的情景，竟让我生出一些对旧时岁月的想念，这样的日子几乎陪伴了他们大半生，不知他们还要坚持下去多少年。也许，来来往往的食客习惯了他们的存在，而肉夹馍的味道也如同一种记忆，长久地存在着。
　　其实，肉夹馍的生意谈不上有多好，却由此让他们得以维持生计，且供养大了两个子女。如今，他们的儿子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，女儿则考取了一所医学院，听说刚刚就业成为一名医生。我就那样站在炉火旁，听着他们的唠叨，想象着多年以后日渐逝去的时光里他们更加苍老的容颜、儿女膝下的承欢；想到自己一晃多年陪伴孩子吃肉夹馍的岁月，因女儿到外地读大学，习惯肉夹馍味道的时间越来越少，心情莫名有些低落。我终于对着他们说，也给我来一个肉夹馍吧，尝尝你们的味道。看着他们略有些惊讶的眼神，我则长长舒了一口气，突然便释然了。
　　从前，我总觉得吃肉夹馍是小孩子的事情，至于味道好在哪里，实在无心探究。无奈于女儿渐渐长大的岁月里，仍旧喜欢着肉夹馍，仿佛这是她的专属味道，而今倒让我生出一些想法。也许，以后的日子，我也会爱上肉夹馍的味道了呢！

梁燕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