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下为采访摘要
田川:您是马来西亚人,祖父母是潮州人吗?
品冠:他们祖籍都是广东揭阳。我爷爷大概因为那个年代在广东生活不下去,就到了南洋。爷爷奶奶是锡矿工人,我爸爸妈妈都是出生在马来西亚的槟城。爸爸有八个兄弟姐妹,是一个大家庭,但生活还是比较贫困的。到了我们这一辈,生活才有了改善,父母常常灌输我们要勤俭。
△品冠和父母、哥哥(左二为品冠)
田川:听说您是个语言天才,您的普通话说得特别好,马来西亚人本身是以英文交流为主吗?
品冠:主要是以英文跟马来文为主。
田川: 您是怎么学的普通话?
品冠:严格来讲,我是上华语小学之后才开始正式地学中文。因为爸爸是客家人,我上小学之前大部分时间是跟他讲客家话,跟妈妈主要讲英文和潮州话。我小时候住在吉隆坡,那一带当时大部分都是从广东过去的华人,所以跟邻居小孩混在一起玩的时候我们都说粤语,我在上小学之前粤语说的最好!
田川:为什么父母会给您选择一个华语小学,尤其是在您成长的那个年纪,去学华语应该不是一件特别普及的事情吧?
品冠:直到现在我跟爸爸偶尔聊天的时候,还在说当时还好他没有把我送去英文学校。我妈妈完全听不懂中文,她是在我开始做唱片、开始唱华语歌之后,才想办法去了解我到底在唱什么。她把我的那些中文歌词翻译成英文,才明白我唱的歌词都是什么意思。我当时特别为她翻唱了一些老西洋歌曲,录制成一张英文专辑送给她。
△品冠和父母
我妈妈从小念英文学校,爸爸是受中文教育的,那时候因为这个事情也做了一些讨论。我妈妈那边的兄弟姐妹大部分都是受英文教育的,所以我们小时候就会分懂中文的华人和不懂中文的华人,把不懂中文的华人称之为“香蕉人”。
田川:只是有黄皮肤,但不会讲中文了。
品冠: 对,我爸爸觉得中文非常非常重要!所以在我们念小学的时候就决定把我哥哥先送去念中文学校,然后我也去念中文小学。他可能多多少少受到我祖父母的影响,因为他们是从中国到马来西亚的,就把我爸爸送去中文学校学习,从小受中文教育,所以我爸爸觉得学中文好。因为在马来西亚的那个环境里,马来文和英文是一定能学会的,但如果从小没有把中文底子打好,上了初中、高中、大学你可能就没什么机会学了。
田川:您去年第一次回马来西亚开演唱会,宣传的很多照片是您回到学校穿着校服,旁边还有一尊孔子像。那是小学还是中学?
△2024年 品冠首个大马演唱会宣传照
品冠:那是我念过的中学,叫尊孔国中,就是尊敬孔子的意思。只有念中文小学的学生才会进去尊孔的国民型中学。所谓的国民型中学基本上就是以马来文为主,但是有中文学科,里面也有一些印度和马来学生,但大部分都是华人学生。
田川:这是为什么你也会一点印度语的原因吗?
品冠:印度语我倒是不太会,马来文我还可以。
田川:可以给我们用不同的语言打个招呼吗?
品冠:我说一句简单一点的马来文,“先生们、女士们,欢迎您来到马来西亚。”一般飞机降落在马来西亚之前,乘客一定会听到这个广播。我讲的客家话不知道一般的客家人能不能听懂,因为客家话也分很多种。我小时候讲的叫河婆客,因为我爷爷是广东揭西的客家人,他生活的那个村叫河婆,所以我们讲的就是河婆客家话。我在台湾碰到过很多客家人,我跟他们讲客家话,他们有一半是听不懂的。
潮州话跟闽南话有点像,我是到潮汕之后当地人教我的,我妈妈教我的潮州话又跟潮汕话不太一样。马来西亚因为多元种族的关系,语言种类也很多,马来语、英文、中文、粤语、潮州话等很多语言都是混合在一起的。
我们马来西亚华人在聊天的时候,至少会混杂着三种语言。
田川:大学为什么没有选修音乐专业而选了会计学呢?
品冠:在马来西亚这个环境里,尤其是华人家庭,父母相对比较传统,他们都希望你能好好在大学里学一个专业,成绩够好就去念马来西亚大学的医科。当医生或者是工程师,对他们来讲是非常稳定的。我爸爸那时候给我的设定就是,如果成绩够好就念医生,第二选择就是做个工程师,第三就是会计师。
我在念初中的时候,其实就已经开始写歌了,我很希望能够走音乐这条路,但是我爸爸告诉我说,音乐不能当饭吃。尤其是在马来西亚华人圈里面,要成为一个真正成功的歌手真的很不容易。已经出过唱片的马来西亚华人歌手,他们可能还得兼职,去做其他的工作赚钱,光当歌手收入是不稳定的。
我16岁开始写歌,用卡带随身听把我创作的demo都录下来,然后寄给唱片公司。我记得大概有一两年demo寄出去音讯全无,没有任何反馈。那时候我就想,乖乖地遵从父母的希望,好好选一个学科念大学,这样就选了会计学。后来,有一次接到一个唱片公司的电话,对方说:“品冠,我非常喜欢你寄给我们demo的这个作品。”当时我觉得梦想成真了,我可能真的会得到唱片公司的一纸合约。
田川:跟唱片公司签约?
品冠:我当天就去了唱片公司,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进去,感觉像是要去应征,结果没想到唱片公司的老板拿出的一纸合约是要买断我的那首歌。
田川:他只要歌,不要人?
品冠:对!一喜一忧!喜的是我写得歌终于被人看中了,唱片公司要买下来。我现在还记得那首歌叫《关怀》,是我16岁写的第一首作品。那时候卖了六百块马币,大约一千多块人民币。忧的是我本来以为他要签我当歌手。
田川:你把歌卖给他们了?
品冠:卖给他了!我用卖歌的钱买了一把吉他来犒赏我自己。
△品冠和光良合作首张专辑《掌心》
品冠:在见到李宗盛大哥之前,我和光良就相识了,当时我们刚好一起参加教会举办的创作营。第一次见到光良的时候,我发现原来真的有声音这么好,这么会写歌的人。光良是念录音工程专业的,我念大二的时候,他正要做毕业作品。那时候已经有几个同学在参与,他们觉得还需要一个会唱歌也会写歌的人,于是就把我拉进群一起合作完成了毕业作品,这个作品也是我们的第一张专辑。
那段时间李宗盛大哥正好到马来西亚去,在滚石的办公室听到了我们的demo,其实是已经做好的成品。他很喜欢我们的那个创作,让我们赶快去台湾。那时候我就面临一个很重要的抉择,如果我还留在马来西亚,可能一边当歌手一边还能念书,勉强可以完成学业,如果我要去台湾发展,就必须放弃我的学业。光这个问题我就跟父母聊了好几回。一开始他们有点反对,觉得我已经念到大三了,还有一年时间就毕业了,应该等毕业之后再去。我当时跟他们说了一句话:“会计专业可以等我,但是李宗盛大哥不能等的,我只有那一次机会。”说完之后,父母就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台湾见李宗盛大哥了。现在回头想起那段时间和他们的对话,我依旧非常非常感谢他们让我选择了自己想要走的路。如果爸妈那时候再强硬一点,我可能就屈服了。
田川:您的骨子里面还是尊重父母更多一些?
品冠:除了这件事,其它事情我都很尊重父母意见。其实身为父母一定是希望孩子好,但是所谓的好是父母觉得好,还是孩子觉得好,这个问题要取得一个平衡。我有过这样的经验,就会有同理心,所以我的孩子现在跟我要求什么,我都会反问,自己在他们的这个年纪,是怎么跟父母要求的。我的孩子虽然现在只有小学五六年级,但是他比我们那时候更成熟,已经会做一些选择了
品冠:孩子们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,可能觉得华语乐坛只有品冠这一个歌手。
田川:这是你“灌输”的思想吗?
品冠:我没有特别灌输,他们小时候就知道爸爸是一个歌手,常常飞来飞去。等他们开始会使用平板电脑以后,在听爸爸歌的同时,旁边会有五月天、周杰伦、林俊杰等等歌手的相关链接出现。他们就开始点进去听,发现这些歌比爸爸的歌还好听。
田川:儿子“移情别恋”到其他歌手身上,您会失落吗?
品冠:不会,很正常的!
田川:听说他还给你的新歌提意见,要更年轻一点。你听了什么感受?
品冠:一开始我觉得他们凭什么教我写歌,我也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歌手。我儿子对音乐的敏锐度也算高,现在他们听Taylor Swift、K-POP,还去看了GIDLE的演唱会,他们会告诉我哪些歌很好听,爸爸你要不要参考一下。
田川:会采纳他的意见吗?
品冠:会!我现在写歌都会给他听,让他听听这段旋律可以怎么改,他有时候会给我一些意见。
田川:他以后想要当歌手进娱乐行业,你会同意吗?
品冠:对于未来要走的路,现在讲还有点早,毕竟他才小学六年级,不过他的兴趣现在已经很明确,最喜欢打篮球、羽毛球和唱歌。在家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,他每次洗澡一定要唱歌,家里的KTV现在基本上也都是他在唱。
△品冠写给儿子的歌
田川:您本来想要做严父,后来怎么放弃了?
品冠:有一两次的经历,让我觉得做严父是有效的,可以维持家庭的平衡。我儿子大概还不到2岁的时候,妈妈给他一些他不喜欢吃的菜,他直接推倒了,那时候我超级生气,罚他在家里阴暗的角落站1个小时,那时候他才一岁多。
我那个时候想当严父,是因为我出差很频繁,平常都是妈妈跟他们相处,也相对比较温柔。我每次出差回来以后就想好好跟他们相处,在他们四五岁的时候可能就觉得爸爸只是赚钱养家而已,跟他们没有什么亲近的感觉。我就觉得我不能当一个严父,要当一个慈父拉近跟他们的距离。
田川:这次开演唱会家人跟您一起过来了吗?
品冠:太太和两个小孩都来了。两个孩子出生那几年是我最忙的时候,因为经常出差,我的手机屏保用的都是全家福。他们两三岁的时候会一直很想要找爸爸,但是永远都只能通过手机才见到爸爸。
田川:您最初到台湾,除了开心之余会忐忑吗?到那边能不能适应,怎么发展?
品冠:确实有点忐忑,但是更多的是我终于要去实现梦想了,不管成与败能有这样的机会,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。我能跟李宗盛大哥一起在录音室里学习制作,他为辛晓琪做《每个女人》那张专辑时,从零到成品整个过程我一直跟着他实习。能够有机会跟大师学习音乐制作,这不仅是难得的机遇,更是一段极为宝贵的成长经历。后来我和李宗盛、周华健两位大哥共同创作了《最近比较烦》这首歌,这段经历同样弥足珍贵。
△单曲《最近比较烦》
田川:共同创作,是指您唱的20岁男生烦恼那部分的词是您填写的吗?
品冠:《最近比较烦》这首歌的曲子是我们共同创作的,我记得我们是在华健哥的工作室,三个人拿着吉他哼哼唱唱,不到1个小时曲子就写完了。填词主要是李宗盛大哥负责,他把我们老中青三个年龄段会烦恼的一些事情写下来。
“女友妈妈嫌我寒酸,台北的女生有一些高不可攀”我刚到台北的时候确实是有这种感觉。
田川:您和太太是怎么认识的?
品冠:我跟太太是在台湾认识的,结婚前我们爱情长跑了大概九年时间。那时候我们基本上是住在台北,但是我有很多的工作在内地,她当时在香港工作。其实我以前不太敢想婚姻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,包括我太太她能不能够接受我这样的工作性质。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我事业比较低潮的阶段,我第一次见岳父岳母的时候,我太太告诉我说,当时还算是女朋友的爸爸,他说你跟一个演艺圈的歌手在一起会不会很不安稳。父母都会有这样的担忧和想法。
田川:压力会很大吗?
品冠:我岳父岳母他们其实是思想非常开明的人。刚结婚那几年我工作特别忙碌,很快就让他们放下了这个担忧。
田川:疫情期间您三年没有见到过父母。第一次回去的时候,妈妈见到你特别开心,拥抱了你一分钟的时间?
品冠:我妈妈抱我抱得很紧,好像舍不得松开她的手一样,那种感觉让我特别心疼。
田川:还记得她当时跟你讲了什么吗?
品冠:她说I miss you,I really miss you,很想念我。
田川:有考虑要和他们搬到一起住吗?
品冠:我问过他们要不要到台北住,但他们受不了台北的冬天。
田川:我看到你说最近回去和爸爸一起散步,爸爸在后面说,品冠,慢一点……你很心疼他。
品冠: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,他当时已经81岁了。有时候我们常常会忽略了时间一直在不停地往前走这个事实,比如说昨天,我有点开玩笑跟大家说是我35岁的生日,其实我已经53岁了。
前一阵子我跟儿子打篮球,刚好碰到几个高中生,我儿子是很社牛的人,很喜欢找大家一起打球。过程中我突然被一个高中生撞了一下,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。后来我才意识到,我已经过了50岁了,我不应该跟高中生打球。我现在也会提醒自己,到了某个年龄段,什么事情该注意了,不能好像二三十岁一样想干嘛就干嘛。人生已经进入到用减法在过的阶段了,所以很多时候可以过得轻松一点,要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放下。
△2025年2月 品冠歌友见面会
制作人:张燕
编导:李晗